中國古代文人講究修養(yǎng)心性,到明代時生活美學盛極一時。 明式家具形式的簡潔、線條的明朗、構造上的和諧,都使人獲得一種具有含蓄的精神愉悅感。明代文人把日常生活的各個細節(jié)都審美化,將自身的審美品位灌注其中。
何為明式家具呢?明代的家具流派眾多,除了以蘇州為中心的蘇作文人家具外,有以皇家為代表的金漆、黑漆描金、朱漆描金皇家大漆家具,也有鮮明特色如以晉作為代表的流派,還有其他多種民俗家具流派。明代,文人(仕)地位高,地位僅處于皇家之下,但文人的偏好對社會的影響力卻超過皇家。因此,受當時文人影響極深的蘇作文人家具在那個時候?qū)ι鐣挠绊懥艽?,并且影響了當時其它家具流派的形制變化。后人將這一影響延續(xù)到清早期的文人家具流派,稱之為“明式家具”。由于受文人影響深遠,也有人稱它們?yōu)椤拔娜思揖摺薄?/p>
明16世紀末17世紀初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一套四張)
具有含蓄的精神愉悅感
明式家具的美感在于其構造符合人體自然生理結構。作為日常生活坐臥的器具,明式家具并不以放松身體為目的,反而是要人端正姿態(tài)。這體現(xiàn)出文人導向,是對人的修養(yǎng)與自省。同時,明式家具在設計上是以人體為基本尺度,其構造符合人體結構,讓人感到更舒適、貼切;也因其符合人體生理,而有利于人的身體健康,可以久坐久臥而不倦。
明式家具的生活美學仍然承繼著文人美學的修養(yǎng)傳統(tǒng)。明式家具體現(xiàn)出來的并不是奢靡的美感追求,而是《長物志》中所提出的“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其美學品格根源于文人的修養(yǎng)美學。故而王世襄為明式家具列出“十六品”:簡練、淳樸、厚拙、凝重、雄偉、圓渾、沉穩(wěn)、秾華、文綺、妍秀、勁挺、柔婉、空靈、玲瓏、典雅、清新。這與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有著內(nèi)在的關聯(lián)性。明式家具總的審美品格源自文人美學崇尚清雅,遵法自然。
在選材上,家具木料的質(zhì)地要有耐用性和保存性,顏色要與室內(nèi)環(huán)境相協(xié)調(diào),整體色彩素樸,反對濃艷。一屋子的明式家具,尤其是硬木家具,在整體的色澤上偏暗,整個家具并不是以精神放松作為設計理念。參照現(xiàn)代人的體驗,身處明式家具的環(huán)境中會感到精神并不輕松,不如現(xiàn)代家具放松和隨意。明式家具所營造的居住環(huán)境從整體上是導向人的精神內(nèi)省,整體構造方正、簡約,目的是讓人在其中感受到寧靜,而不是松弛。從審美來說,這也說明中國的生活美學并不是感官的放縱,而是對感官欲望的節(jié)制,也就是說美感來自感官體驗的內(nèi)心化。
明式家具多用直線,其寧直不彎的線條內(nèi)在里有一種重視自然、強調(diào)個性風格的意識。這種審美追求內(nèi)化于明代家具的制作中,超越實用性,使得明式家具如同藝術品一樣帶有某種形而上的追求。由于家具是每天須臾難離的器具,這種形而上的美也就落實在日常生活中,通過這種器具的美指向內(nèi)心。
明末黃花梨插肩榫綠紋石面酒桌
文人趣味與民藝技藝的結合
文震亨的《長物志》是明代文人生活美學的典范之作?!堕L物志》全書共12卷,廣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諸如室廬、花木、水石、禽魚、書畫、幾榻、器具雜品之屬、位置、衣飾、舟車、蔬菜、香茗等等,無不成為文人傾注美感意識、表達自身趣味所在。《長物志》傳達出明代文人在生活中追求的審美情趣多傾向于尚古、高雅、幽靜,也是明代文人生活美學深受其藝術審美的影響。
除家具外,上述種種“長物”多為日常生活非必需的事與物。而古今中外,審美都以“無用”為前提,“有用”會對審美造成傷害,妨礙審美鑒賞的產(chǎn)生。但明代的家具恰恰體現(xiàn)了中國人在日常用具與審美之間的連續(xù)性,并未將日常生活與審美對立起來。
到了晚明,雅與俗具有了內(nèi)在互通性。文人用審美情趣為自身創(chuàng)造了一個審美空間,作為陶醉其中的生活領地,以逃避明代社會政治的瑣碎。不同于其他的閑適雅玩之事,家具乃是生活中的器具,其實用性遠遠超過其他事物。家具作為文人營造審美空間中最重要的器具,也無可避免地融入了文人的審美情趣,從而使得長期以來中國工匠藝術與文人藝術相互隔離的局面得以打破。
明黃花梨雕螭龍紋方臺
據(jù)王世貞《觚不觚錄》所載:“吾吳中陸子岡治玉,鮑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銀,趙良璧之治錫,馬勳之治扇,周治治商嵌,及歙呂愛山治金,王小溪治瑪瑙,蔣抱云治銅,皆比常價再倍,而其人有與縉紳坐者?!?王世貞:《觚不觚錄》)此處所說的就是文人士大夫一改過去對匠人的輕視,將前朝和當代的工匠以“吾吳中”標榜,“與縉紳坐”則表明匠人和文人士大夫有了交際。張岱曾記載云:“竹與漆與銅與窯,賤工也。嘉興之臘竹,王二之漆竹,蘇州姜華雨之籋箓竹,嘉興洪漆之漆,張銅之銅,徽州吳明官之窯,皆以竹與漆與銅與窯名家起家,而其人且與縉紳先生列坐抗禮焉。則天下何物不足以貴人,特人自賤之耳?!?張岱:《陶庵夢憶·諸工》)則說明彼時身份低賤的工匠的地位已經(jīng)與文人士大夫比肩。
明式家具的實用性美學,通過率真的性情將文人與工匠聯(lián)結起來。明代的文人深受心學影響,心學強調(diào)對自身性情的尊重。尤其到了泰州學派的王艮,把王陽明“致良知”以“心”為核心,轉(zhuǎn)變?yōu)橐浴吧怼睘橹行模瑥娬{(diào)“安身”“尊身”“保身”“愛身”和“敬身”。對“身”的關注最后就落實在主張“百姓日用即是道”,把人的肉身存在與圣人之道相提并論。李贄更進步一把人的欲望與世俗生活提高到倫理的高度,認為“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李贄:《答鄧不陽書》)對日常生活的尊重,使得文人能夠張揚性情。這與工匠們來自民間的淳樸自然結合起來,使得明式家具有著一種率真的情調(diào)。表現(xiàn)在形式上就是少用雕飾,多用基本線條,以呈現(xiàn)器具本身的材料美感與質(zhì)感。
通過家具的設計與實用,明式家具將審美灌注到日常生活,將生活本身的美挖掘出來。同時文人的審美趣味與民間工藝的美學得到了互相交流,以實用性作為核心使得文人趣味與民藝技巧能夠最終結合成為藝術品。
文章來源:家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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